一、江南行
欣逢春江水已暖，江南風景舊曾黯，日出江花紅勝火，春來江水綠如藍。
江南好，江南好，賞花去，俺！
4月19日夜半起床， 07：35搭華航，9時許抵香港。
長江六千四百零三公里源遠流長，流經九省出海，江南當然不是全部長江以南，更也不限於長江之南。「江南」指的是長江下游，江蘇南部
、浙江北部泛太湖地區的魚米水鄉。長江出鄱陽湖後成50度向東北流往南京，這一帶恰在長江以東，因此唐代以前又稱「江東」。
江南得天獨厚，為歷代朝廷稅收農賦最主要來源，除了暴雨氾濫，都能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，解放以後其他省分啃樹皮的時候，也沒餓著。
此行正是沿著太湖，南京、揚州、無錫、蘇州、烏鎮、杭州、上海轉悠了一圈。
二、秦淮風月
11：40轉機，13：40抵南京。風大陰有霧，舒爽而清新，19C的氣溫卻感覺舒適不冷不熱。
兩千四百餘年建城歷史，
是十朝首都、十大古城，依時代不同，南京古稱金陵、建業、建康、應天府。東依鐘山，西環大江，玄武、莫愁兩湖南北相扣。
南京仍保留大部分700餘年古城牆，是少有非四方造型不規則幾何結構。當年「高築牆，廣積糧，緩稱王。」的建言，
使朱元璋在南京依山、沿江、面湖構建出高壘深塹、範圍最大的城池。歷朝文明的精粹，結晶古都斑爛多彩猶如雨花石般的氣質。
人口千萬（市區約3百萬），位居東南最富庶區域中心點，水陸航空交通便利，物價指數低；綠化造林成效極好，平均每人有10棵樹；鹹水
鴨每餐必備；大小形狀如葡萄柚，卻是綠皮紅肉的蘿蔔，味道甜美、口感香脆。市民好飲綠茶，空氣好少廢氣污染，生活步調悠閒緩慢，平
均壽命高。
中山陵是鐘山區的大景點，與明孝陵相鄰位在玄武湖外，離中山門不遠的山坡上，是山東呂彥直先生33歲時設計。300餘階梯由8個九米平台
區分開，各以30階梯相連，由下上望只見階梯不見平台，猶如高山仰止，偉不可攀；自頂處俯瞰但見全是平台而不見階梯，猶偉人胸懷百姓
，平易近人。墓碑楷書文體工整係出譚延闓之手，分兩行陳列「中國國民黨葬」「總理孫先生於此」，字體莊嚴堂皇，文句卻極不妥當。當
可易為：『中國國民黨』『總理孫先生葬於此』。
市區街道多植法國梧桐，餐廳設施豪華，中庭有台北微風廣場的氣派，內座陳設典雅媲美圓山飯店。夜宿名人城酒店，高48層，視野良好，
玄武湖、鐘山盡收眼底，冷氣無聲清新非台北可比。
夫子廟始建於公元1034年宋仁宗年代，格局只有行天宮1/3大小。「朱雀橋邊野草花，烏衣巷口夕陽斜」，秦
淮文化歷史悠久，是金陵舊地的起源，烏衣巷就在夫子廟不遠處，幽靜狹小的巷道，是王導、謝安的相宅大院。
秦淮河是長江支流，
市區第一大河，但流經此處的河寬只類似柳公圳的格局。「風華煙月之區，金粉薈萃之所。」六朝以來多佳麗，亭臺樓閣富麗堂皇，歷代畫舫妓院集中之處。
將夫子廟、妓院、貢院完全無關的主題，就近揉合成一個觀光景點，算是南京夜遊絕配。
廟口右側直走就是江南第一貢院，十年寒窗學子追逐功名利祿的起點。入廟、進院都要門票，乏人問津，人潮全擠滿俗不可耐的購物街道。
俺獨自摸黑沿著石階走進河邊，斜依當年群芳招展的迴廊靠椅，追憶六朝煙月多薈萃的喧囂，幻想夜泊秦淮近酒家的遐思。「舊時王謝堂前
燕，飛入尋常百姓家。」時間才是永遠的主角、舞台的編導，時間的差異讓昔日繁華的秦淮、宅院、香榭頓成幻影，只有時、空相互結合纔
能交織勾勒出永久傳誦的風貌，明確表達實際存在的意義。
談啥名位、富貴？原來時光歲月才是最珍貴、最重要的！把握現在，生命永遠只活在當下，眼前的一朝風月，轉瞬間已走入萬古長空；未來
的意念行空，隨時消散於無法預測的劫數。只有時間才能說明在同一空間裡，有哪些人、物，曾經發生哪些真實鮮活的故事，川流不息的角
色，扮演永不謝幕的劇情。
三、煙花揚州
20日15時遊瘦西湖。「煙花三月下揚州」煙花就是柳絮，
湖畔廣植的楊柳，清風徐來絨絮如雪花飄散，瓊花、繡球樹白茫茫的一片，是此
處以外少見的春光。揚州是古九州首富之地，轄治江蘇、安徽、江西、浙江、福建。漕運極盛時期為全國經濟樞紐，繁華富裕歷久不衰；
19世紀後鐵路航空興起，運河功能喪失，經濟地位一落千丈。
住宿的新世紀酒店，號稱全市最高的四星級，設施水準只相當台北三流旅館，餐食供應已經顯著不如南京的多樣富裕。決定地方用度、富足
、充沛指數，不再是這地方上「物產」的多寡，而是當地對外交通影響「物流」的程度。大都會因交通便利、人口財富集中，四方上好貨品
油然向心輸入，生活資源陸續匯聚集散。
揚州是個沒有山丘的平原，自30層高樓望去，四面平坦不見山坡丘陵，久居單調無奇的自然環境，雖物資富饒不缺，但少了山林毓秀薰陶出
來風雅文儒的鐘靈氣息；揚州人自引為傲的三把刀：「菜刀、剃刀、修腳刀」，仍是傳承行業的主脈，也顯示區域價值觀念所趨！小時候常
隨家父去上海式澡堂泡澡，捏腳、修腳、捶腿、搓背的幾乎全是這一帶人氏，俺爹常說：「別看那些個做下活兒的，下工以後人家的吃穿用
度都比咱強。」
當年為了便利來往富饒奢迷的銷金窟，能讓皇上修築大運河，更讓亡國之君流連繁華久住不思北返，最後喪身於此。
其實古城真正使人起敬值得追思的，不該是當年一群貪官、奸商為迎合乾隆臨幸，硬將護城河引水道整修成的人造匠氣景觀，而是永埋忠魂
的衣冠墳塚。梅花嶺肅然座落在瘦西湖左側護城河外，
拆除的城牆使古蹟完全融入四處全是民房的商家，史忠正的犧牲，明知必然不可為而
為之的堅毅、執著，僅能凸顯昏君的淫亂與荒謬，在歷史舞台留下正邪、忠奸之間最強烈的對比，是悲劇中最離譜的一頁，後繼盲目
愚忠的「反清復明」運動及晚近野心政客、無知寫作的鼓吹，更使真相變成十足諷刺的鬧劇。
四、陶朱泛舟
21日離揚州，沿途屢經運河，11：00由江陰大橋過長江，11：45抵無錫市，江陰要塞位居南岸唯一制高點上，是當年國共長江對峙，最後防
衛的屏障。
無錫北臨長江南濱太湖，東西與蘇州、常州為鄰，面積、人口都是台灣的1/8，3200年歷史古城，是江南一直富足的魚米水鄉。
「有錫兵，天下爭；無錫寧，天下清。」無錫原盛產錫礦，是青銅時代鑄造兵器原料，先秦之前諸國必爭戰
亂之地，錫礦告盡，戰火遠離，農漁業的開發，造就成太湖周邊最閃亮、富裕的明珠。
市區惠山寺有天下第二名泉，寄暢園亦在寺中，明正德年間南京兵部尚書秦金所建，以巧於借景，透過構築巧思將遠處山色、寶塔融入園內
景觀視野，感覺是庭園的延伸，居家市井，彷彿置身山林，最是強調自然、寧靜、清幽、野趣品味之美的庭園。
揚州、無錫一帶園林甚多，但園內規模淺小，空間配置感覺擁擠，大門卻多雄偉搶眼，黃瓦青脊、朱柱雕樑、飛簷畫棟、金碧輝煌。
太湖一望無際，大約900個日月潭面積，盛產魚蚌養珠，湖濱市鎮早晚溫差十度以上，時近正午仍感覺到「吹面不寒楊柳風」不黏、不汗、
不寒的舒暢，長袖、短袖、夾克、單衣均宜。是台灣燥熱濕黏的煩悶，永遠無法想像到的感受。
「只今唯有西江月，曾照吳王宮裡人。」
相傳范蠡將軍告隱於此與西施泛舟湖上，蕩漾綠水青山，琴瑟相依享
受悠閒。范蠡當年教民養魚、種植，居民至今感恩懷德，蠡園在蠡湖北岸，面積8公頃餘，湖水直通太湖，園內屬假山、湖光、長廊、花木，
建構之水景園林。
「鷗侶無猜四面雲山誰作主，鴟夷安在五湖煙波獨忘機。」范蠡的智慧不只是知所進退而已，全身而退、人財
兩得、萬古留名；卻讓機關算盡的主子，惡名昭彰、原形畢露！
「西江江上月，遠遠照征衣。」把握時勢造英雄的契機，坦蕩忠心輔佐句踐施展抱負，實踐理想揚名立萬。預
知長頸、鳥喙的越王，可共患難不可共安樂的危機，於「鳥盡弓藏；兔死狗烹」直前，從容捨棄毫不戀棧，是
準確情勢判斷與一切操之在我的自信展現。俗云：亂世出英雄，其實是亂世英雄出，唯有識時務、通權變、得時機者勝。
五、大千無常
22日午後，車行1.5小時抵蘇州。「生在蘇州、住在杭州、食在廣州、死在柳州。」其實住的條件與品味杭州遠不及蘇州。
太湖東岸全是蘇州地界，人口五百萬的古城舊鎮，全市最高處僅34公尺 ，市區一半是伸入湖心的「半島」。
攬紅逐遊於煙波之上，懷卷行吟於瘦柳之間，唐詩宋詞的光澤，林園崑曲的餘思，浸染江南文化的遺風。蘇州真是「天上人間」。
史記卷31：「使子胥築闔閭城都之，今蘇州也。」距今四千三百餘年的古城，當初基於防禦、飲水、灌溉水利多元考量的都城規劃，造就今
日湖泊滿佈、河道縱橫的蘇州水域，馬哥波羅筆下的威尼斯家鄉。
蘇州庭園風格有其獨特的文化特質，這與人文薈萃的氣質有關，以世界級文化遺產「留園」為例，單調平面而窄小的大門與圍牆等高，好似
尋常百姓的門戶，但入得內院方見富麗堂皇層層洞天，顯示主人不願炫耀財富的收斂格調，也暗喻世上畢竟有太多金錢買不到的內涵品味，
更可憐的，這卻是多少市儈俗物，至死也不知道的哲理。
留園建於1593年萬曆年間，
講究建築空間藝術處理，庭院間錯落相連、層次無窮。獅子林與拙政園（忠王府）相鄰，是僅存的元代園林，四周以長廊貫通，再藉曲徑通
幽手法，巧妙將各院落緊湊構成整體。
園林四周房舍建築規格限制樓高，自園內放眼視野，古今景色所見依舊。假山取自「太湖石」，當年人工鑿取頗費成本，外貌乖巧瘦、皺、
漏、透，可惜色澤呆滯有如水泥，然久經撫摸處卻玲瓏剔透、光滑如玉，試想若將石料適度打磨，必然生動有光另是一番氣象。導遊介紹當
年石材搬運過程，全靠入冬以後沿路潑水結冰人工拖曳，「遇水架橋，遇房拆屋」，取直線路徑運至目的地，毫無知識一派胡言！
當初有財力建園，多是巨奸、大貪。獅子林曾屬曹雪芹家族，先祖掌蘇州江南織造，財勢顯赫一時，乾隆、康熙下江南12次臨幸駐蹕，
備嘗遊覽，恩典甚厚；留園經營建構費時16年之久，詎料遷入未滿一年，傳於子，卻於一夜之間豪賭蕩盡。
「千年人家詩書傳，百代承名寄暢園。」
到頭來，園林豪宅，留園不留人，來之不義豈能長久？當年取自民膏，一再易主，如今回饋社會，也是天意。
「簾外雨潺潺，春意闌珊，羅衾不耐五更寒。夢裡不知身是客，一晌貪歡。獨自莫憑欄，無限江山，別時容易見時難。落花流水春去也，天上人間。」
李後主寂夜聽雨，朦朧間後宮柔情歡笑彷彿眼前，當亡國之君驚覺自己已是過客不再是歸人，對荒唐的一生，發出覺醒的自悲。淚水寒涼，
「客」字藏有多少深疚悔意，「天上人間」豈止是後主的感傷？千百年遊人如織，不也是個時光過客，追憶過往、傷情幽思，同樣道盡古往今來共同無奈的感慨。
江南逐漸消失的不只是古城舊鎮，而是舊鎮的人與古城的生活方式。
寒山寺位於城西楓橋鎮河畔，
502年梁天監年間創建，相傳高僧「寒山、拾得」結伴交遊此寺。張繼47歲名作「月落烏啼霜滿天，江楓漁火對愁眠。」
「江楓」不是江岸的楓樹，而是寺外河上「江村橋」與「楓橋」間的概括稱謂；
寺在城西，江在城東，若船泊江上，鐘聲無法「到客船」；「愁眠」更不是山名，是創作當時的心境狀態。
年近半百功名失意，夜半鐘聲敲響愁緒失眠的心霏，
醒悟人生短短數十寒暑，除了功名、利祿還有更多值得追求依戀的選項，放下眼前塵世煩惱，立地遠離世俗悲歡。鐘聲悠悠，喚起心靈的喜
悅，勘破紅塵滿懷自在。
鐘聲再次響起！覺醒了。辭別寒山，鐘聲、林園、大千啥也帶不走；拾得清靜，煩惱、俗事、無常啥也捨不去，這正是自性的本來面目。
六、千載悠悠
23日晨早起氣溫12C，漫步市區披件外衣足以禦寒，大樓警衛仍著大衣棉襖，可以想像夜來低溫逼人！午餐後離蘇州，穿「吳越」交界，
14：30進入浙江省烏鎮。
蘇州名園早已人去樓空，
只是先民建築遺產幾塊數百年的化石；烏鎮是一千三百多年來，鮮活村落生態的延續。臨河傍橋的生態環境與景觀風貌千載不變，活生生
的世代傳承。石板古道門窗相對的房舍、家家戶戶的餐具家當，無一不是古董文物，小鎮出過64名進士、161名舉人，是茅盾的家鄉。
水上拱橋如虹，緊接房舍通往運河、太湖的河道，是小鎮對外交通的主脈，有擺渡的小舟、有隨船捕魚的鸕鶿，河岸垂柳成蔭，步調緩慢
沒有生活壓力的人間仙境；居家寧靜免除工業污染的世外桃源。川流不息的訪客，擠滿街面商家，裝扮出昔日商貿繁盛的年華。面對千載
白雲，不再是空幽的惆悵，感覺到直追古往，悠遠真實的接觸。
午後前往杭州，晚餐後觀賞「宋城」大型秀，夜宿新宇酒店。酒店瀕臨運河，是浙江省公安廳的資產，5-10樓是地方公安與消防隊的辦公
廳。
翌日晨運河公園漫步，此處接近京杭河道終點，水寬70公尺，運輸日夜不歇，適見十餘艘連接平底船隊，滿載煤礦、砂石。
運河貫穿六省，接通五大水系，全長一千七百餘公里，船舶往返，商旅輻輳，有異於長江、黃河的歷史情結、政治意義。回顧人類最偉大的
水運工程，曾是南北交通的主幹，千載悠悠流水，貫通文化體系的經絡，擔負歷代經濟的命脈。
「青山有幸埋忠骨」，
岳王墓是赤膽忠心，精忠報國下場的告白，岳武穆悲劇的一生，只是權力鬥爭的犧牲
品；「白鐵無辜鑄佞臣」秦檜千古遭人唾棄，後人引以為恥的惡行，表露在
「人從宋後羞名檜，我到墳前愧姓秦。」
的詩句。明巡撫王汝訓與王氏同宗，將王氏、張俊二像私沉湖中，湖水臭氣熏天，若真有此象，必是另有緣由的巧合，反而傳說更能說明千
載眾生悠悠之口一致之信念。生前圖名逐利暢快於一時，死後落得千古羞辱何堪如此，官場上一時得失焉能定奪人生最終成敗。
「正邪自古同冰炭，毀譽於今判偽真。」其實秦檜只是替罪鷹犬，歷史輿論輕易放過推動罪惡的真兇，讓辛酸
的血淚煙沒在爭鬥洪流之中，使同樣的悲劇由歷代主政者一再主導、不斷重演，無辜犧牲多少忠良好漢。臨行墳前跪拜叩首，千載白雲悠悠
我心，但為君故回首前塵沉吟至今！
權力鬥爭一旦養成嗜好，人生目的就只剩下為了掌控權力而活。只要達成目的身居高位，便肯定奪權過程中，正確的判斷與決策，自詡才華
蓋世，捨我其誰的天縱英明。從不斷排除異己得到的回饋與快感，縱恣暴欲享受權力帶來無尚的崇隆與富貴，填補心靈無知的空虛。浸漸目
中無人，自我陶醉在蓋世無雙的虛幻之中。
壟斷詮釋權，巧飾一切的正當性，操控言論、律法為惡行解套，誤以為永世不能掘出事實真相，這些不擇手段的權力，才是推動罪惡的動力
，徹底腐敗的緣由。行文至此感懷悲涼愴然而涕下！
七、黑貓白貓
出岳王墓越過馬路直接上船遊湖，午後沿滬杭甬高速公路直往上海。上海是俺1949年離開大陸的最後一站，也是唯一印象深刻的「家鄉」，
這回主要是探訪孩提時的故居，修補數十年來的回憶。在杭州就心不在焉的嚮往早些來到一別56年的老家，從進入上海的那一刻，一直張望
著卻找不到任何記憶的足跡，唯一在腦海清晰的畫面，就是位在楊樹浦故居周圍的環境。
楊樹浦戰前是日租借，位在黃浦江下游的郊區，是海軍港口基地。只記得破舊圍牆裡很大的空地，唯一的進出路向右通到一條法國梧桐巷道
，盡頭有一座西式宅院，俺就住在那大雜院靠左側的小黑屋裡，院子裡中央有水池，入冬能結成薄薄的一層冰，夏天生滿蝌蚪，常生吞蝌蚪
治腹內因長期飢餓引發的瘤塊。25日整上午尋根未果，到處有法國梧桐行道樹，就是找不著那老宅子，「少小離家老大回」，原來近鄉情怯
，讓人心神不寧的原因：除了回家以後的感懷激動，就是怕當真找不到記憶中的家！
按：2006年10月2日再次至楊浦區，
深入探訪尋舊依然未果。唯經外灘時至「大世界」舊時遊樂場拍照留戀，是幼時與家母時常進出且保留完善帶拆的建築。
人上了年紀喜好念舊，舊地重遊就是回憶。回憶是一種病，也是一種藥，有時藥到病除，也能一病不起。
上海是童年時期的分水嶺，之前的童年是逃避戰亂、乞討度日的難民，只能苟延於飢寒交迫、餐風露宿的蒼白恐慌之中。那年俺娘三十歲，
裹小腳懷裡抱著幼弟，手挽著竹籃子是全部的家當，牽著俺往青島找爹團聚。剛脫離挨餓逃難日子，還是會習慣性的在垃圾堆裡找東西吃，
弟弟就是經不起白天沒得吃、入夜沒屋睡的折磨，硬生生的凍餓而死，俺至今還記得，好幾天沒進食，剛討回來的一碗米湯，轉眼被我一口
喝盡，他勉強撐開沈重絕望的眼神，指著空碗，有氣無力的哭了幾聲，這是他給我最後的記憶，這悽慘的一幕，五十多年來經常濕透了枕巾
。行文至此不能自已，噴出的淚水眼前一片模糊，號啕了好一陣子都無法完句成章。
幼弟當然沒來到上海，離開山東老家沒多久，就死在逃難的路上。俺問過娘，小小的身驅就草草埋在「石臼所」的沙灘裡，短暫的生命根本
還不知道這世界除了飢餓、苦難、恐慌之外是否能有其他的感受，張著眼帶著滿懷的疑慮，嘆息何苦來哉的無奈，帶著飢餓惶恐撒手離開了
人世。
在上海的日子雖得溫飽，但畢竟那是戰亂的年代，撤退前上過幾個月的夜校，學費要每十天半月繳交，幣值已經貶的毫無信譽，得自己背著
些米去繳學費；就在梧桐樹道的左邊有一群獨門獨院的高級社區，一天正午時分，面色驚恐的官員披頭散髮，被憲兵從家裡拽出來綁走，全
家老小趴在地上大哭，鄰居圍觀熱鬧。
離開上海最後的記憶是撤退的那個黃昏，全家三口搭著馬車，細細的斜雨、冷冷的海風，一輛疾駛而過裝滿紙鈔的卡車，雨中孤獨無依的老
婦，撿拾散落一地的大鈔，我一直探頭回顧，直到景色黯淡視線模糊為止，連如何上的船都不記得了，卻對老婦拾鈔的場景一直感受深刻。
如今的上海1696餘萬人口的世界大都會，刻意規劃重點建設的社會主義改革櫥窗，是全中國感覺上最不像「共匪」的富裕地區。縱橫交錯的
高架快速直達道路200餘公里，都會區噪音污染、空氣品質的防範規劃，是台灣追求經濟奇蹟年代早就拋棄犧牲的祭品。太多方面的進步成
果不但超過台北，更是台北永遠無法趕上的崛起。
冷氣公車設施比台北好且噪音小，
地鐵站不如台北，車廂內部清潔，行車時比台北捷運安靜，票價約台北1/3；35層以上大廈計四千餘棟，
頂層強迫裝設燈飾，點綴都會一望無際的繽紛夜景。黃浦江是百多公里的人工河，當年「春申君」黃歇受封此地，為疏浚灌溉而修，故名之
。夜遊黃浦江，景色雄偉、氣象繁榮，傲視全球各都會的景點。
以前外地喜歡窩囊上海人：「寧可家中失火，不願路上摔跤。」因為上海人海派、好面子，家無長物，身上的名牌就是全部值錢的家當。其
實不然，造訪居家25層社區群，開放空間有如中型公園，內有假山、水池、花圃、綠地，三房二廳月租二萬台幣，內部設施、燈飾、配備比
台北摩登先進，社區保全警衛全天結隊巡邏。
浦東現代化高樓迭起，總覺得缺少老上海十里洋場的古典氣質，這一帶過去全是荒地，面積是老市區的3倍大，只有幾片菜園子，才沒幾年
就開發成最現代化的延伸，自時速100多公里的車內，瞅住追來的磁浮列車，這地面上最快的交通輸具，四百三十多公里的時速，平穩、無
聲像一支射出的箭；經濟的崛起也是世界上最快速的，舉世矚目，就像射出的那支箭！
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」，開放後的修正路線，擦乾了眼淚、告別了苦難，驗證了「經濟改革」取代
「革命鬥爭路線」的正確性，攸關存亡絕續的歷史意義；但對滿足人性多元化層次需求，如今鑑定好貓的要件，早就不再是只會抓老鼠的本
領而已。
八、結語
午餐後往浦東機場16：20飛香港，19：50離港，21：25抵台北。
江南好，能不憶江南！
後話：
一、怪力亂神
北京人習慣將京城以南的都稱南方人（沒文化的南蠻子）；上海是第一大都市，上海人習慣將其他地方都當成鄉下（落後貧窮）。
自我膨脹的心態，都會過份強調自己有的，掩飾自己欠缺的。好比處處只會炫耀財富的人，很可能是個言語無味的土蛋。
在南京的楊姓地陪就是這塊料，打著大學教授的招牌，為了推銷賣場的玉器能避邪，很少導遊介紹，言語之間極盡怪力亂神，不時誇耀自己
的股票房產衣著的價位，俗不可耐。其他地陪也有類似毛病。賣場動輒停留半天，景點匆匆點到為止，感覺上是來往各地定點採購，景點只
是往返間偶而路過而已。
到達玉石店，居然擺出4呎長1 呎寬的合成樹脂，當琥珀賣，造假騙人連一般基本常識都不懂。
二 、「桃花流水鱖魚肥」
在蘇州意外品嚐到真正的鱖魚與蓴菜，鱖魚長相兇狠，渾身斑點漂亮的尾巴，肉質鮮美不腥，無淡水魚類的泥臭
，有深海石斑的口感，台灣吃不到的魚獲，美哉鱖魚，回味無窮！
北京烤鴨，口味只在皮上，但蘇州烤鴨，皮脆而不油膩，肉質入味而且多汁。「南蠻子」米食為主，叉燒酥類點心也都精細可口，但一般麵
食黏牙難以咀嚥，蒸餃根本不懂得換成燙麵，餛飩皮厚、個兒大，都不是那回事。
三、衣食足知榮辱
大陸民眾一眼就能辨識：人手支煙，穿著深色老舊西服套裝，膚色黑紅，面帶痴相；內地人目露凶光，彷彿抗議「城鄉差距」財富分配
不公；表情冷漠，不打招呼，髒亂不守秩序，「上有政策，下有對策。」絕不是說說而已的順口溜，全都具體落實在日常生活的每一細節之
中。
四、理性與超越的區分
杭州「宋城」大型歌舞劇，以南宋歷史、西湖神話為主軸，結合特技、歌舞、燈光效果，立體舞台布景變化靈巧快速，戰爭場面真馬上
場砲聲隆隆，斷橋會遊湖借傘，台上油然作雲，沛然下雨，觀眾席上也配合著飄落雨滴，但始終同一分貝的喧天巨響，如坐針氈沒等看完俺
就離場。
但見熱鬧中難免的粗俗，少了些許真正藝術氣質的交感。但場場客滿一票難求趨之若鶩，只因相較過去文革以來著土共軍裝，戴八路便帽，
兩腿前弓後箭，手肘向前，高呼「革命無罪，造反有理！」教條口號，政治掛帥的樣版劇情，讓當地民眾耳目一新驚為天籟。
五、囫圇吞棗
文字不如圖片，圖片不如影片，
影片不如親臨現場，實物接觸具有無以取代的真實感。李敖一再強辯：『翻閱圖片居家臥遊，足以取代
親臨現地。』是他畏懼搭機的自我悖繆。西湖的美，不是擠在船上拍照，在湖心轉上十分多鐘就能領略到的。歷史與傳說、故事與神話，遠
遠超過實質的景色，遊湖先要有悠閒充裕的時間，沿岸漫步蕩漾其間，將景色與歷史融入一氣，方能探尋傳說中的故事，感受故事裡的神話。
來至西湖，導遊一定介紹：「晴湖不如雨湖，雨湖不如雪湖，雪湖不如夜湖。」但晚上到杭州必定去遊街，不會帶你去遊湖；第二天急忙上
船湖心轉上一圈就走，前後不到20分鐘，為的是省下時間去買淡而無味的龍井茶，卻能夠消耗4小時之久。
六、精緻文化
才三年光景再次造訪，杭州已有顯著改變：自用車數量大增，為了跟上海、北京較勁，計程車開始以BMW逐漸汰換舊車；主要道路出現
花海造景，美化市容是展顯地方財富餘力、追求生活品味的起步；民眾旅遊團大增，佔各景點總人數9/10以上，多是公會主辦全程免費招
待員工，重視休閒是豐衣、足食的指標；西湖水質更加清淨，為了補足西湖十景，耗費鉅億重建雷峰塔，
原塔當初因遊客隨手取走古磚當成避邪之物，磚塊量逐年的減少，導致塔身崩塌，這就是「質量互變」法則著名的旁徵；拆除進出湖區原有
雜亂屋舍，一律改建「粉牆黛瓦」仿宋古色平房，徹底襯托西湖主題景觀。讓俺想起日月潭環湖四周毫無規劃雜亂無章的商家濫建！在國家
最知名景點，展現台灣本土文化最粗俗的真實面。
機車一輛上萬元，但牌照是車價的倍數，若改購電動機車，政府補助800元，各大都市多維持電車，以減少噪音與污染。台灣都會區污染源
，多來自機車、公車，在環保意識上，我們遠不如「共匪」，比土八路更土、更沒文化。
七、憤懣哀嚎
瞻謁岳王墓臨行跪拜叩首，悠悠我心但為君故，「回首前塵」沉吟至今！勾起二十年前所遭逢的工作壓抑，仕途黯淡最低潮的歲月
，一切的辛勞努力，只換得刁難、嘲諷與心力交瘁。認清「貪瀆是無能腐敗的根源；政工是國家制度的恥辱」，立志向貪腐、權佞
宣戰到底！在艱難困蹙之中，還能克己敬業走完全程的勇氣，源自內心對武穆的敬重，感慨「三十功名塵與土，八千里路雲和月。
」竟然如此下場，相較自己的委屈算得啥？
同一職務久任七年，
佔缺第四年稽遲晉升，受階之日面對長官、元首，心涼如水、面色沈重，沒有一絲喜悅之情、感激之心，霎時悟得「天方夜譚」裡寓意深奧、被
人忽略的故事情節。漫漫無期的耗損，沒有曙光、沒有指望，感受得到心靈折磨所能忍受疲憊孤寂的極限。詩人葉慈【W.B. Yeats】
：「過於長久的犧牲能將心腸化為鐵石」，當瓶蓋開啟巨人竄出的那一刻：抬望眼！立誓殺死放他脫困的漁夫；仰天長嘯！壓抑四百年憤
懣哀鳴的怒號。
全文完 2005年5月18日
